先给出两篇文章 清华简《保训》篇的“中”是指“中道”吗? 高嵩松 今年初,《文汇报·学林》刊登了吴从周先生《口戕口》一文,其中说道: 由于通假字的大量存在,给文本阐释的多样性带来了不少空间,有时甚至的确是“好让想象力得以自由游戏”(was der Einbildungskraft freies Spiel l■sst,Laokoon)的……望文生义(au pied de la lettre)地解释往往是歧义纷呈的根源之一。 数月以来,随着清华简《保训》篇的公布,我发现报刊网络上各家对该篇里“中”字的考释,恰可作为这段话的好注脚,于是想接着吴先生的话题谈一下,想不致有“续貂”之诮吧。 一 《文物》月刊今年第六期刊登了《保训》的照片、释文,还有李学勤教授的论文。简文共十一枚简,三百馀字,现结合其他各家的意见,录文以便讨论。常见的通假字,如隹(唯)、女(汝)、才(哉)、旧(久)、解(懈)等,及假借字为字库所无者,径写本字,其他则将本字注于圆括号内。原简文字连写,笔者分了段落。 唯王五十年,不豫,王念日之多鬲(历),恐述(坠)保训。戊子,自溃(沬)。己丑,昧[爽□□□□□□□□□王 ]若曰: “发,朕疾适甚,恐不汝及训。昔前人传保,必受之以詷。今朕疾允病,恐弗念终,汝以箸(书)受之。钦哉,勿淫! 昔舜久作小人,亲耕于鬲(历)茅。恐,救(求)中。自诣(稽)厥志,不讳(违)于庶万眚(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埶(迩),乃易立(位)埶(迩)诣(稽),测(则)阴阳之物,咸川(顺)不逆。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兹备,惟允,翼翼不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於呼!祗之哉! 昔微矵(假)中于河,以复有易,有易伓(伏)厥罪。微亡害,乃追(歸)中于河。微寺弗忘,传贻子孙,至于成康(汤),祗备不懈,用受大命。於呼!发,敬哉! 朕闻兹不旧(久),命未有所延。今汝祗备毋懈,其有所由矣。不及尔身受大命,敬哉,毋淫!日不足,唯宿不羕。” 这篇简文记载了周文王的临终遗言,其中主要讲了有关舜和微的两个故事,有“求中”、“得中”、“假中”、“归中”等语,显然“中”是本篇的核心思想所在。 二 既然“中”是理解此篇简文的关键,那么简文提到的四个“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各家说法可谓五花八门,莫衷一是。 李学勤先生认为“中”是指思想观念而言,即“中道”。他的论文在谈及舜与中的问题时引了《论语·尧曰》篇第一章前几句: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此章文句不甚连贯,前人早就怀疑有阙文。而《尚书·大禹谟》中有舜帝对禹讲的一段话,与上引尧曰的内容相似,但多出不少内容: 帝曰:“来,禹!……天之历数在尔躬,汝终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毋庸。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论语》的“允执厥中”、《大禹谟》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后来被朱子称作道统。但众所周知,《大禹谟》已被清阎若璩等人辨为伪作,是所谓的“伪古文尚书”。虽然如此,李先生还是敏锐地指出:“现在看《保训》篇文,似乎尧舜以来确有‘中’的传授。”(《光明日报》4月13日)那么,舜故事中的“中”是否真如他讲的那样,与所谓“中道”思想有关,“对于研究儒家思想的渊源和传统,无疑具有很重要的意义”(《文物》2009年第6期)呢? 我的回答倒是否定的。 三 这必须要联系微故事方能讲清楚。从下文微“假中于河”、“归中于河”来看,显然这里的“中”绝非形而上的“中道”。很多学者也注意到这点,他们或是把“中”释为官府簿书,类似诉讼的判决书。或说“中”像旌旗,从而引申为军旅。而有个搞天文的学者,则一会儿把舜故事中的“中”释作测日影的立杆,说“求中”即求大地之中,地中即所谓“中国”;一会儿又将微故事中的“中”解为“建中立极”的祭坛。真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了。还有几种解释更不着边际,就不再介绍了。 虽然《保训》篇原文有许多假借字,但大多数研究者是把“中”读作本字的。不过,一位网上作者没有望文生义,而将“中”看成是假借字,读为“众”,他认为“求中”、“得中”于文献无征,而“求众”、“得众”则多有,特别是《礼记·大学》篇的“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一语,“几乎可以说就是《保训》舜事的天然注脚”。还进一步指出: 《保训》之“中”可求、可得、可假、可归,自是实物而非虚辞,又证以《竹书纪年》“假师于河伯”,则《保训》之“中”正与《纪年》之“师”对应,而“师”之训“众”,典籍多有。 他的这些意见与我初读简文时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我绝无贪天之功之欲,只想在此再申论一下。 案“中”是端母冬韵字,“众”则为章母冬韵,古音十分接近。虽然,古书中“中”与“众”直接通假之例尚未见到,但“中”与“终”、“终”与“众”则多有通假之例(见《古字通假会典》22-23页)。因此,“中”可通假为“众”,从音理上讲是可以成立的。这样解读,此篇内容无不文从字顺。众即民众,从简文不断提及“求众”、“得众”、“假众”、“归众”来看,周文王具有十分强烈的民本思想。 四 吴从周先生那篇文章中还说过: 虽然现在“清华简”中惊人的《尚书》篇章尚未公之于世,但即便将来这些先秦时代的真《尚书》可以进一步证明今传本《古文尚书》的确是伪书,也决不能否定其中蕴含的古人思想的精华……更何况《伪古文尚书》中确实存在许多有价值的内容,是尽可供人们搜讨以资论文、论学的。 这确是见道之论,《保训》中所讲的舜、微等君后与众的关系,恰可作上引《大禹谟》“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的注脚。而《保训》“自稽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乃易位迩稽”等语,也可与《大禹谟》“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毋庸”、“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相参证,两者思想可谓一脉相通。 “微寺弗忘,传贻子孙,至于成汤”这句话中的“寺”,李先生录作“志”,其实“志”字前文已见,与此字形不同。即使有人认为“寺”、“志”二字可通假,此语所表达的也不过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意思,不能由此推测“中”是思想观念。既然“中”与形而上的意识形态无涉,那么就不能简单地将它与儒家思想中的“中道”、“中庸”等相比附了。 或谓“寺”通“持”,“忘”通“亡”,意为持而不失。我则以为“寺”可读做“恃”,微所“恃”者,乃前文之“中”即“众”也,用现在的大白话讲,就叫“依靠群众”。舜在“得众”前是“恐”的,“得众”后也是小心“翼翼”、“不懈”怠的。而微则不仅在伐有易的过程中“假众”、“归众”,并能将 “一切依靠群众”的“优良传统”牢记在心、永远保持下去,当然他就能有“恃”而无“恐”, 无往而不胜了。永葆这种“走群众路线”的精神,大概就是所谓“保训”的真谛之所在吧。 五 出土古文献很难释读,有时读如本字,有时则需按通假字来处理,而通假为何字又会人言言殊,读如本字的解释有时也是众说纷纭,上举《保训》“中”的考释便是一例。 此篇中其他字的释读,各人见解也多不同。如“不豫”的“豫”字,原文从疒从余,而李先生释为“瘳”,不确。“亲耕于鬲茅”的“茅”,各家多根据上博简的“历丘”而释作“丘”,我则以为是“亩”的假借字。又如“身兹备”,李先生读为“身滋备”(备训为慎),我则疑“身兹”可读作“仁慈”,因为“仁”字在楚简中多写成从身从心,而战国玺印中常见一种箴言印曰“中身”,就读作“忠仁”。再如,与篇末“日不足,唯宿不羕”类似的话也见于一些传世文献。其中“羕”字,《逸周书》作“悉”,李先生据此将“羕”通假为“详”,其他学者则多据一些古书中的“宿善不祥”之语,把“羕”读为“祥”。而我则读作“永”,盖“日不足”与“宿不永”可互文见义。至于文献中“悉”字,则可能是由“羕”先错成“恙”,再讹作“悉”所致。 出土文献值得重视的原因之一,即在于它往往能纠正经历代传抄刊刻的古籍中许多不易察觉的错误。以《论语》为例,《述而》篇中孔子的名句“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據”,在郭店楚简中写作“柙”字的古文(与“據”字形近),在此应读为“狎”,就是一著例。前面提到,李先生已注意到《论语》等文献中尧舜所言“允执其(或作厥)中”的传统。我受《保训》的启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即把这个“中”也读作“众”。“執”(执的繁体)与“埶”在古文献中有形近致讹的现象,而“埶”即“迩”的假借字,见于上引《保训》等各种古文字资料。因此,“允执厥中”疑可读为“允埶(迩)厥众”,也是亲民的意思,这正与《保训》篇中要表达的民本思想有内在的关联。 《保训》“传贻子孙,至于成汤”,可与《孟子·离娄下》“汤執中,立贤无方”联系起来看。朱熹认为这句话并不是讲“执中道以立贤”,而是“执中自是执中,立贤自是立贤。只这‘执中’,却与子莫之‘执中’不同”(见《朱子语类》卷五十七)。我则疑此“执中”也可读为“埶(迩)众”,能“与群众打成一片”,自然能从中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这样读文义贯通,不必“执中自是执中,立贤自是立贤”了。当然,我并非要将古书中所有的“执中”都改读,如《孟子·尽心上》就有“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的话,两者应该区别对待。 六 随着清华简的不断整理,相信一定还会有许多重要的发现,但也会面临如何阐释的棘手问题。这些古代文本中定会有不少“陷阱”,即使最权威的学者,想必也不能“有恃无恐”地保证自己的解释是最合理的,谁也不能够绝对做到“允执厥中”。但我相信,在相互讨论、不断切磋中,真理会越辩越明的。不过,首先得将这批“涉及到中国文化的核心内容”的宝贵资料尽快刊布,这样才好让大家来共同研究,共襄此学术盛事。 责任编辑: 林杏子 楼主热贴 heatlevel语林之獬:何谓"仓颉独传者,壹也" heatlevel语林之獬:顾颉刚的志愿是什么? heatlevel篇章!篇章!——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heatlevel惠施十事的一点资料 heatlevel从“自顾不暇”,“固步自封”和“全军尽墨”说起 heatlevel语林之獬:何谓“慮有德色”? 社区热点 写朱陈村宝泉寺 写朱陈村宝泉寺 拜新月 南歌子---赠一苇老师 月缺花残芳心移(5笔字一)大乔 中 妇产科(称谓)三碗兄中 千峰叠翠云蒸染 【祭母诗】初稿修改后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顶0 踩踩0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AIAI 37 主题 13 好友 2851 积分 国子监博士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发消息 2# 发表于 2011-12-22 17:22:02 |只看该作者 李 零:说清华楚简《保训》篇的“中”字 2011-04-21 19:09 李 零:说清华楚简《保训》篇的“中”字 北京大学 李 零 《中国文物报》2009年5月20日7版 最近,清华大学入藏的战国楚简格外引人注目。我到清华开过两次会,看过两次简,得到清华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的热情接待。 目前,简文尚未公布,李学勤先生和赵平安先生分别撰文(李学勤《“清华简”研究初见成果:解读周文王遗言》,赵平安《解读清华简:〈保训〉的性质和结构》,并见《光明日报》2009年4月13日第12版“国学”),向学界介绍了其中的《保训》篇。有个学生拿他们两位的文章给我看,问该篇的“中”字是什么意思,我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我发现,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值得大家深入讨论。 李学勤先生说,“这篇简文完全是《尚书》那种体裁”,内容是“周文王遗言”,周文王向太子发(即后来的周武王)讲了两件史事,一件是关于舜的,一件是关于上甲微的。 赵平安先生说,“《保训》的体式与古文《尚书·伊训》相似……若参照《伊训》,《保训》也可以叫做《文王之训》。它极可能是《尚书》的佚篇。今天所能见到的《周书》,最早的莫过于周武王,这篇《文王之训》,无疑应踞于《周书》首篇的地位”,此篇有三个典故,一个讲黄帝,一个讲舜,一个讲上甲微,讲“中”的两段之前,还有讲黄帝的一段。 李先生引用的简文,主要属于后两段: (1)“昔舜旧作小人,亲耕于历丘,恐求中,自稽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乃易位迩稽,测阴阳之物,咸顺不扰。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滋备惟允,翼翼不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 (2)“昔微假中于河,以复有易,有易服厥罪。微无害,乃归中于河。” 李先生提出的问题是: 大家都熟悉,《论语·尧曰》载尧命舜:“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并云:“舜亦以命禹。”这与《保训》周文王所说有所不同,不过孔子确实重视中道,其孙子思所作《中庸》就引述了孔子有关的话,然后做了专门的发挥:“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把“中”提高到哲理的高度上来阐述,同时与“和”的观念沟通结合,有很大的发展。无论如何,《保训》的思想与儒学有共通之处,很值得探索研究。 谈到这里,自然难免牵涉到宋儒的“道统”论。朱子撰《中庸章句》,序的开首即讲“道统”,他说:“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朱子说的舜授禹之言,见于东晋以下流传的《尚书·大禹谟》,号称“十六字心传”,阎若璩等已经明辨其伪。现在看《保训》篇文,似乎尧舜以来确有“中”的传授,相信会引起各方面的兴趣。《保训》简的图片和释文,不久也会公布,供大家研究。 这一材料应该怎么理解,我想讲一下我个人的理解。 第一,我认为,《保训》所述虽为西周之事,但从文辞风格看,应属战国讲述的西周故事,不是当时的典谟训诰,而是拟古之作。 第二,“道统”是宋儒虚构的儒学正统:孔子传曾子,曾子传子思,子思传孟子,唯此三子独得真传。这种说法并无历史根据,也不能反映早期儒学的丰富性。孔门最重要的人物是颜渊、子路和子贡,曾子只是最晚的学生。 第三,宋儒所谓“中”,《尧曰》之“中”也好,伪“十六字心传”之“中”也好,《中庸》之“中”也好,都是哲学概念,而简文的“中”是一种器物。两者是否有关,还值得讨论。但无论如何,宋儒并不知道简文所说的“中”。 什么是“中”,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我们不妨看一下“中”字的字形。 “中”字,从商代到战国,写法一脉相承。其原始写法,一般有三个要素: (1)其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一道竖画,像一根标杆。 (2)竖画的中间有个圆圈,表示这个杆子的中点(两端之中)。甲骨卜辞多用方笔,写成方框;铜器铭文多用圆笔,写成圆圈。无论方圆,都不把中间填实,因而有别于“十”字。 (3)圆圈的的上下皆有旗斿,上下两段的方向一致:向左飘,一律向左;向右飘,一律向右。 方人,即旗字的偏旁。 “中” 与“仲”、“方人”有关。“仲”无旗斿,只有竖画和圆圈,是从“中”字分化。“方人”是旗杆,也是字形、意义相似的一类(许慎以为“史”字从中(《说文解字·丨部》),但古文字的“中”与此不同,一竖所穿,不是两画上出的口字。王国维推测,“史”字所从的中乃“盛筴之器”(《释史》,收入《王国维遗书》,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一册,《观堂集林》卷六,1-6页) 。 方人,即旗字的偏旁。 “中”字到底指什么?学者有三说:(1)旗帜说(唐兰说);(2)圭表说(温少峰、袁庭栋说);(3)风向标说(黄德宽说)。(参看:于省吾主编《甲骨文字诂林》,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四册,2935-2926页) 案此三说,似可折中于中国古书所说的“表”。“表”者,即今语所谓“标杆”,它可以是普通的标杆,也可以是有旗斿的旗杆。这种杆子有两个功能,一是“立竿见影”,当观测日影的圭表用,二是借助旗斿,观风向,测风力(殷墟卜辞卜“立中”,经常会问是否“亡风”。《三国演义》第四十八和第四十九回讲“借东风”的故事,周瑜吐血,是看旗,转忧为喜,也是看旗),三说并不矛盾。 古书所谓“表”,常与“旗”并说,是类似之物,如《左传》昭公元年“举之表旗”是也。 “表”常用于军中,用于合军聚众,教练士卒。如《周礼·夏官·大司马》《六韬·犬韬·分兵》《尉缭子》的《将令》《兵教上》《踵军令》都提到军中的“立表”,以及用表旗划分营垒,“战合表起”等等。 表有两大用: 一种用于集合,立表辕门,视日影消失,时当正午,全军集合于表下,迟到者斩,古人叫“日中期会”,如司马穰苴斩庄贾的故事就涉及这种制度(《史记·司马穰苴列传》)。 一种是用于阵法操练,每百步树一表,练习作坐进退,“及表乃止。”古人说,“古者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司马法·仁本》),就是这么训练出来的。 殷墟卜辞的“立中”就是古书常说的“立表”。 我们今天的升旗仪式,就是来源于军中。 “中”有表率之义、标准之义,就是从标杆的意义引申。 “中”有中间之义,中心之义,也是从标杆的意义引申。 表也是测量工具。 周公营建新邑于洛,“相宅”、“攻位”(《尚书·召诰》),是革故鼎新,一时之大事,据说就是用“表”作测量高下远近和四方八位的工具。 《尚书·召诰》提到“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什么叫“土中”?就是东南西北“四土”之中。司马迁的解释是“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作《召诰》、《洛诰》”(《史记·周本纪》)。 何尊铭文说“宅兹中国”,有如西谚:条条大路通罗马。 “中国”之义立于此。 《周髀算经》是附会这一故事(“周髀”的“髀”就是指表),周公观景台也是附会这一故事(台在河南登封告成镇的周公庙)。它们都是附会周公立表观影,定鼎于洛的故事。 古之阴阳,阳字作双手捧日形,阴字则从云今声(云者蔽日,表示相反的意思),阴阳是以日影分。术家讲方位,例以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左前为阳,右背为阴,其说皆与日影有关。 简文说,“厥有施于上下远迩,廼易位迩稽,测阴阳之物,咸顺不扰”,“表”就是这样的东西。 “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诗·周颂·思文》。简文的“中”不是一般的表,而是一根可以“为民立极”的标杆。英文的pole庶几当之。pole既指杆,也指极,如今“南极”、“北极”的“极”就是这个词。它和“九鼎”一起,同样是权力的象征。 “中”代表什么?曰“四方之极”(《诗·商颂·殷武》),太一是宇宙之“中”,天子是天下之“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AIAI 37 主题 13 好友 2851 积分 国子监博士 Rank: 7Rank: 7Rank: 7Rank: 7 发消息 3# 发表于 2011-12-22 18:17:5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AIAI 于 2011-12-22 18:29 编辑 学术灾难的气味太浓厚了。 让我们从一些简单的事实入手: 1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礼记-中庸 2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舜亦以命禹。 --论语-尧曰 3 帝曰:“来,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 --伪古文尚书-大禹谟 根据1,我们知道,执两用中,推崇的是一个适度的观念。 执其两端,是指的过与不及两个极至,把握了两个极至,也就是全面的把握。 用中,是不走极端,把握一个合适的度。 2,只是1的缩写形式。 3又是对1,2 的化用。 这里的关键是1,2,3的一脉相承,限定了中的解释,只能确定为 对待事物的方式, 而不是一个可以触摸的实体。 而保训的诡异之处在于: 昔舜旧作小人,亲耕于历丘,恐求中,自稽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迺易位迩稽,测阴阳之物,咸顺不扰。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滋备惟允,翼翼不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呜呼!发,祗之哉!” “昔微假中于河,以复有易,有易服厥罪,微无害。迺归中于河。微志弗忘,传贻子孙,至於成汤。祗备不懈,用受大命。呜呼!发,敬哉!” 第一句通过尧舜,完全确立了此处的中即上举1,2,3的中。 这倒不奇怪,论语中就明说了舜亦以命禹,指出了一个由中连结的尧舜禹传承之链。 而上引段落的第二句,又构造出一个河--上甲微---成汤的传承之链。 而整个段落处于文王遗言之中,又构造出一个 文王--武王--以下的传承之链。 这里的问题在于,保训中的中,可求,可假,可归,完全是一个实体,这就推翻了传统文献1,2(3乃据1,2捏造出来)。 上面列举了两篇学者的讨论, 第一篇是高嵩松先生的,他认为保训的中,乃至允执厥中的中,都应解释成众。 这个看法的缺陷是,完全忽略了1对中的限定,以及1,2,3的一脉相承。 更重要的是,这样做的结果是为了一篇来历不明的东西抹杀了一个中国乃至世界思想史上的重要成果。 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间,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中国的孔子,希腊的亚里士多德,都是这个时代的杰出人物,又不约而同的提出了中庸的价值标准。 在孔子那里,就不用多说了,礼记的执两用中,就是一个精准的表达。 无独有偶, Aristotle says, the virtues are no different from technical skills: every skilled worker knows how to avoid excess and deficiency, and is in a condition intermediate between two extremes. The courageous person, for example, judges that some dangers are worth facing and others not, and experiences fear to a degree that is appropriate to his circumstances. He lies between the coward, who flees every danger and experiences excessive fear, and the rash person, who judges every danger worth facing and experiences little or no fear. Aristotle holds that this same topography applies to every ethical virtue: all are located on a map that places the virtues between states of excess and deficiency. 亚里士多德理想的的度,the mean, 位于两个极端之中,位于多余(过)与缺乏(不及)之中。 第二篇是李零先生的,他说: 简文的“中”不是一般的表,而是一根可以“为民立极”的标杆。 这种说法完全忽略了简文与1,2 的联系,也同样地抹杀了思想史上的重大贡献。 当然,在简文面前,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因为简文本身就是伪作,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里稍微要多提一下的是,简文中的第二句,其内容无非来自王国维:《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这是甲骨文研究中最杰出的成就之一,作为一个有素养的作伪者,自然是读过的。 但是,观堂所考证出来的,其实是很朴实的故事: 《大荒东经》曰:“有困民国,句姓而食,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 郭璞注引《竹书》曰:“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克之,遂杀其君绵臣也。” 王亥在有易的地盘牧牛,与有易的女子有淫而被杀害,其弟王恒之子上甲微向河伯借兵伐有易,报得血仇,并取回了王亥所放牧的牛群。 在这个朴素的故事里,存在的元素都是人类早期社会所习见的,中心无非是色欲(海伦),财产(仆牛),血亲复仇等等。 而在保训的简文中,按李零先生的解释,突然多出了一个中,一根可以“为民立极”的标杆,这东西对于战场杀伐有何用处? 上甲微是为了血亲复仇和夺回财产,还是为了为民立极? 在之前之后的多场战争中,黄帝战蚩尤,殷革夏命,武王伐周,可曾有这标杆的出现? 老实说,近年来的考古学,文字学界乱象迭出,把顾颉刚先生和唯物主义史学的成果丢失殆尽,基本在往旧史学的回头路上大步前行。 清华简保训的诠释,就是一个明证。 这东西一出来,无数的学者就有事干了,文章一篇篇出,成果一个个冒,连点起码的辨伪都不做。 在这个时候,不由得让人想起伟大的俞敏先生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这么多年,只搞了这么多东西出来,实在惭愧,不过, 不要只看我确立了多少,还要看我挥笔抹杀掉了多少东西。 今天关于清华简的工作,辨伪的除外,都在将来被人抹杀之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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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藏本《孙武兵法》八十二篇第六十四篇 《火攻》条幅本原件照片【点击可放大】...查看全文